虽然晋安郡王已经说程娇娘的琴不是也不会给庆王治病,太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命人传程娇娘进宫。
“你想弹吗?”
入了宫门,晋安郡王回头低声问道。
既然召来肯定会要她弹琴的。
“不是想不想。”程娇娘说道,“无缘无故的,怎么弹?”
晋安郡王笑了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他说道,“那咱们就不弹。”
前边引路的内侍咳了一声,似乎是在警告他们不要私下交谈。
晋安郡王冲程娇娘挤挤眼。
不用怕,他用口型说道,一面转过身端正而行。
当内侍高声通传的时候,殿内的妃嫔们都忙转头去看,贵妃尤其是认真。
上一次在殿门前远远的看了眼,也没当回事没有看清,后来来到太后这里要见一见的时候人又被晋安郡王叫走了。
门拉开了,晋安郡王大步而进,面带笑意,随着他的走动可以看到其后缓步而行的女子。
虽然大家都还没看清她的形容,但单看那端正的半边肩头,垂坠随着走动都似乎纹丝不动的衣裙,挽的整齐没有任何朱钗步摇的发鬓,就足以与前面养在深宫里的皇亲宗室平分秋毫。
这气度风华可不是一个小小宦官家中的女儿能有的,更况且还是个圈养的痴傻十几年的女儿。
怪不得会被认为是神仙弟子呢。
“孩儿见过太后。”晋安郡王长身施礼。
他弯下身,众人顿时向后张望,却见那落后几步外的女子也抬袖子跪坐施礼。
“来。”太后含笑冲晋安郡王招手。
晋安郡王起身坐过去。
“民女见过太后。”程娇娘叩拜说道。
“免礼。”太后含笑说道,视线扫过两侧毫不掩饰好奇的妃嫔们,微微一笑,“程氏,你近前。”
程娇娘应声是起身整衣,迎着众人的视线缓步近前,没有怯怯也没有娇羞。
事无不可对人言。容不怯被人观,进有矩,退有止。
这就是我们程家的子孙。
两边的妃嫔们对视交换眼神,有惊讶的有羡慕也有漠然的。
“原来程娘子你还会弹琴。”太后含笑说道。
“只会一曲。”程娇娘施礼说道。
只会一曲是什么意思?
“就是那个让崔琴师痴迷的秋风调吗?”一个妃嫔问道。
程娇娘应声是。
提到崔琴师太后想起来了。忙让人去叫来。
“差点就迷了道,如今好歹缓过来了。”太后笑道,一面又看着程娇娘,“你还会什么曲子?”
程娇娘摇摇头。
“就这一个。”她说道。
“怎么会就这一个?”一个妃嫔不解问道。
程娇娘尚未答话,早已经得到消息等候的崔琴师跟着内侍进来了,进门有些踉跄的先见过太后,紧接着就冲程娇娘大礼参拜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逗得妃嫔们都笑起来。
“这个也叫近乡情怯吧?”太后亦是笑道。
“这叫知之而畏。”晋安郡王笑道。
“还是郡王知人心思。”贵妃笑吟吟说道。
“多读点书就知道了,我还是读得少。”晋安郡王笑道。“要是有平王一半聪慧,就更好了。”
贵妃一笑不语。
“既然程娘子来了,那就听听这琴音是怎么样迷人的。”太后笑道。
“崔琴师,快把你的琴给程娘子用用。”一个妃嫔忙笑道。
“娘娘,要不要让公主们先回避啊?”怀里揽着小公主的妃嫔问道。
此言一出身旁有公主依偎的妃嫔都看向太后。有犹豫的也有忐忑更有神情带着几分期盼的。
有崔琴师这样听琴入迷被人传为有天分得神仙青睐的,也有庆王那样被称为不是人的生灵反应的。
虽然是皇家的公主们,琴好不好的无所谓,但有一句有天分得神仙青睐那可是很好的事。
所以妃嫔们都期盼自己的公主能像崔琴师,但又心里忐忑怕最终落个庆王那般喊叫冷热什么的结果的。
“回避什么,连个琴都听不了,还能干什么。”太后不悦说道。
妃嫔忙应声是不敢再说。
这边崔琴师恭敬的将琴捧给程娇娘。程娇娘没有接。
“程娘子?”崔琴师大着胆子抬头问道。
这一眼看的便如同其他人一般的念头。
这么小!
虽然这几日早已经听人说了这程娘子豆蔻年华,但真的见到了还是很惊骇。
这么小,怎么弹来这悲戚冷肃的秋风调?
“程娘子?”太后看到了也问道。
这程娘子呆呆不动,是不是被吓到了?这里毕竟是皇宫。
“民女不会弹。”程娇娘说道,冲太后施礼。
不会弹?
是不会弹,还是不会。弹?
“什么?”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,再次问道。
“民女不会弹琴。”程娇娘也再次重复说道。
这一下殿内的人都听懂了,顿时哗然。
“说瞎话的不是没见过,但这样睁眼说瞎话的还真是…”贵妃笑道。
“她不会说瞎话,说不会那就是不会。”晋安郡王笑道。
贵妃侧头看向他。微微一笑。
“殿下,可真是明白知道程娘子啊。”她说道,“我鲁钝怎么就听不明白呢?难不成那日在殿下府上弹琴的另有其人?”
他们对话才落,太后沉脸开口了。
“程娘子,你什么意思?”她问道,“哀家听不懂呢?”
“回娘娘的话,适才娘娘问民还会什么,民女答只会这一曲。”程娇娘说道。
“对啊,怎么会只会一曲的?”适才那妃嫔想起自己的问的话,忙再次问道。
“师父只教了这一曲。”程娇娘说道。
怎么会只教了一曲?
真是稀奇古怪。
真是跟常人不一样,说她是傻子也真不为过。
太后吐口气,伸手抚了抚鬓角。
“那就弹这个吧。”她说道。
“回娘娘的话,这个也没法弹。”程娇娘施礼说道。
“又怎么了?”太后竖眉说道。
“这里不是新居。不用净宅,怎么弹。”程娇娘说道。
笑声从殿内倾泻而出。
“你们是没看到啊,太后那脸都绿了!”
贵妃拍抚几案笑的前仰后合,头上步摇乱颤。
身旁的宫女内侍纷纷陪笑。
“那她是真不会还是假不肯啊?”一个宫女问道。
“真假?”贵妃哈哈大笑。“本宫看她是装傻!”
“仗着有个神仙弟子传说,仗着有与国,仗着…”
贵妃说到这里收了大笑,露出一丝冷笑。
“仗着晋安郡王….”
“本宫看她可不只迷了崔琴师。”
而与此同时太后宫里,被暴怒的太后唤来的皇帝正听其带着怒气的指责。
“….她仗着迷了天下人,就来如此的作弄哀家吗?”
“这里不是新居,所以不能弹?这什么鬼话!要推脱也编个诚心点的!”
“娘娘。”晋安郡王开口,还没说话,太后就伸手指着他。
“你闭嘴!”她喝道。
晋安郡王笑嘻嘻跪上前一步。
“娘娘,她不是编的。她不是说了,她只学了这一首琴曲,而且这是净宅曲,不是供人赏乐的。”他说道。
太后呸声。
“就跟她什么不是供人把玩的字一样吗?”她竖眉说道,“说的都是什么鬼话!世上只有学琴没有听说学曲的!哀家从未听过!”
“那娘娘这次不是听说了嘛。”晋安郡王笑道。
太后抬手在他肩头打了两下。
“你是不是特意跟进来替她说好话的?”她竖眉喝道。
“是啊。”晋安郡王毫不迟疑的点头。“毕竟是因为孩儿宴请她才有今日的事,孩儿自然要跟来。”
如此理直气壮,倒让太后瞪眼无语。
皇帝也被逗笑了。
“朕去问问她,定要给母后一个交代。”他说道。
皇帝迈进偏殿,看到那女子端坐其中,果然没有害怕娇弱哭泣,听到声音她俯身施礼。
“你的胆子真是大。”皇帝说道。“什么话都敢说。”
“陛下,能说的话为什么不敢说?”程娇娘低头说道。
能说的话为什么不敢说?
皇帝看着这小娘子。
“…儿臣觉得她这人挺实在的,是什么就是什么,儿臣当时威胁她,她也没什么,现如今道歉。她依旧没什么….
“……就好像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,有时候挺可笑,有时候也挺可恨的。”
可不是挺可恨的!看把太后气的。
皇帝嘴角浮现一丝笑。
“怎么叫只学曲没学琴?”他问道。
程娇娘垂目。
“..父亲,我要学什么?”
“什么都要学。”
“父亲,我再聪明也学不来吧?”
“学的来。你只学一道便可。”
“什么叫一道?”
她俯身施礼。
“就是专其一,当时教我学琴,目的是一个,就是净宅之用,所以便只学秋风调。”她说道。
皇帝皱眉。
“这是什么道理?”他问道。
“只有这样才能学得好,还有,学的多。”程娇娘说道,“如果我学琴的话,必将永无止境,所以只能专其一,学好了这个曲子,此境到此为止,我就可以再专心去学别的。”
这样吗?
皇帝有些惊讶。
“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非必死之症不治吗?”他说道,“因为你师父教你的医术只有这一道?”
程娇娘点点头。
“畜马蹄一道?”
“匠兵器一道?”
“才书一道?”
皇帝逐一说道,似乎问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,念念一刻,面色又怅然。
“一道,专一道,为有道,原来还能如此,你的师父真是奇才异人啊。”他感叹道,“真是可惜。”
可惜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,如此高人没有早些被朝廷所知,如果早些举荐朝廷,西贼小儿早已经被踏平了。
可惜竟然收的弟子是个痴傻儿,学了技艺却还是痴痴呆呆不通灵窍,如果收个正常人,定然能得那高人技艺精妙,且运用自如。
真是可惜,可惜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