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径直停在了玄妙观前,赶车的老仆和小厮跳下车,一个去搀扶车里的老者,一个则从车上扯下一竹篓。
“那个有饿病的老丈又来了。”门前的小童看到了忙跑进去喊道。
老者哈哈大笑,捻须迈进观内。
“我观里的小食?”迎接出来的孙观主被说得一头雾水。
什么时候她玄妙观也有让人莫名而来的小食了?
有很多庙宇道观供斋饭,从最初本意方便香客,到最后无心插柳成为盛名,有些斋饭的名声极大,有钱也难求一席位,甚至成了寺庙的代名。
有盛名与素斋的,比如城外万宁寺,有盛名与素点心的,比如福州的普陀寺。
不过那些都是香火极盛名声旺旺的大寺庙道观,一般的小庙小观,自己吃饭都困难,哪里还供应的起对外的斋饭点心。
“仙姑不要谦虚了。”老者笑道,“我这次不是来吃白食的,喏,食材我自带,劳烦仙姑们受累烹制,救治老夫的饿病,不胜感激。”
孙观主被说得忙施礼告罪。
什么橙子炖蟹肉,别说吃了,她听都没听过,何谈烹制,做顿饭能笼络香客,她自然很想受累,但也受不来啊。
“师父,上次那个是半芹姐姐做的。”小童说道。
其他做功课的道姑们此时也出来了,见了这老丈很是高兴,叽叽喳喳的一番细说,孙观主以及那老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
“恩人竟然就在这里居住?”老者很是吃惊。一面站起身来,“请仙姑通传一声。看可否当面致谢。”
厨房里正在搅面的半芹听了有些惊讶。
“哪个老者?”她不解问道,“谢我?”
“对啊,你忘了,在山上晕倒了,你给了他糖桔子。还让掐耳朵什么的。”道姑说道,带着几分崇敬看着这丫头。
真是好人啊,救人的事都不放在心上。
丫头恍然。
“哦,那个啊,那个该谢的可不是我。”她笑道,“是我家娘子。”
那个傻子?
道姑愣了下,心内更是感念,这个丫头真是好啊。如此的以主为尊。
“还有啊上次你做的那个橙子什么蟹肉的,他也吃了,可喜欢了。”道姑撇开这个话题,接着欢喜的说道,一面将身后的竹篓推过来,“你看,他特意送来了给你,说上次吃了你的。这是答谢。”
丫头放下手里的筷子,看竹篓,见其中是滚圆浓黄的橙子。以及捆着结结实实的螃蟹,还有一罐酒。
“当然,这个不是谢你救命之恩的,那老者不知做橙子蟹肉的你是那个你,所以这个仅仅是谢上次的小食,不是上上次的救命之恩。”道姑又忙说道。
是你不是你的上次上上次的。让丫头笑了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她说道,看着那竹篓若有所思。
娘子想吃橙子蟹肉,可惜她去山下买来的食材不精,娘子不喜没有吃。
后来娘子不说,自己也忘了再去买,此时正好送上门来……
“你等我片刻。”丫头说道。
道姑不解,看着丫头拎起竹篓向屋中而去。
山中日渐凉爽,为了避寒,原本的竹卷帘已经撤下,换上纸推门。
道姑看着那丫头拉开推门,内里屏风前坐着一个女子似乎在看书。
傻子也看书?
道姑待要再看,门被拉上了,隔绝了视线。
“娘子,你看,收还是不收?”
丫头说完事情原委,恭敬的问道。
程娇娘已经放下书,沉吟一刻,目光落在那竹篓上。
“我看看,东西怎么样。”她说道。
丫头忙将竹篓推过来,将橙子蟹还有酒逐一摆出来。
程娇娘拿起逐一查看。
“这个不错,这个也不错。”她说道,将看中的黄橙螃蟹放在另一边,最终拿起酒,闻了闻,立刻撂在一边。
“这个酒呛到娘子了?”丫头紧张的跪直身子问道。
“不是,太难闻了。”程娇娘说道,“也叫酒?”
将水碗里的水喝掉,老者拿起一个小酒壶,小心的到了一个碗底,然后端起来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喝。
“老丈。”一旁小童眨着眼好奇的看着,“这药很难吃吗?”
“药?”老者瞪眼。
“那老丈你吃这么小心…”小童说道。
老者哈哈大笑。
“小儿,这是美酒,我是舍不得啊。”他笑道。
“太爷,那你还给了她那么多,这三勒浆家里带来的统共就这么点了。”小厮在一旁心疼的抱怨道,“做个橙子蟹肉还要用酒吗?”
“蠢儿,自然用酒的,我吃的出来。”老者说道,“美味自然要美酒配,缺一味,独有好酒也不美啊。”
这边正说话,那边道姑急匆匆的背着竹篓回来了。
“难道不在?”小童忙问道。
“在。”道姑点头说道。
在?为何不见?
“半芹姐姐说老丈客气了,她正洗手为老丈烹蟹膏肉还礼,待做好亲捧来与老丈。”道姑说道。
老丈大喜,抚掌说声好。
“只是有一件。”道姑说道,将竹篓递过来,“酒不好,需要换新酒来,才好入味。”
“酒不好?”老者愣了下。
“什么啊,我们这是最好的酒了,这要是还不好,天下就没好酒了。”小厮立刻说道一脸的不服。
道姑被说得怯怯。
“我,我也不懂这个。”她忙说道,“是半芹说的,说这酒不好,要用新酿的酒来,才好入味。”
是说这味菜需要新酒来配,并非是说这酒不好,而是对这道菜来说不好吧。
老者释然点头。
如此讲究,可见食之精,果然是个能做出美味的人。
“好,好,好。”老者说道,催着小厮,“快去打新酒来。”
雾气腾腾中,新出锅的螃蟹酿橙被丫头小心的摆在程娇娘面前。
“娘子,尝尝这次的如何?”丫头带着几分欣喜说道。
程娇娘拿起筷子,捡起一点,沾了盐醋吃了一口。
“这酒,也就沾个新味罢了。”她说道,摇摇头,放下筷子。
还不行啊?丫头有些失望。
“是山村里的酒太差了吧,我去城中打好的来。”她说道。
程娇娘一笑摇头,伸手指了指外边。
“我想,最好的酒,也不过尔尔了。”她说道。
“那个老丈?看起来很普通啊,拿的就是最好的酒吗?”丫头不解问道。
“先无忧后精食,能为了一个吃食,不惜精挑细选食材亲自登门,岂是普通人能为?”程娇娘说道。
丫头哦了声,点头。
是啊,想自己以前能在厨房抢到一碗饭吃就已是高兴的事,哪里想过这个好吃那个不好的,更别提跟着娘子才知道原来吃,还有这么多花样。
“那娘子,也是无忧之人了。”她笑道。
程娇娘面容木木,依着凭几望着门外没有说话。
曾经想必也是娇贵奢靡之人,要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精剔口味,但,不一定是无忧之人。
模糊的遥远的记忆里,似乎有看不清的人影叠叠幢幢,想要凑近看清,却双目辣痛,酸涩蚀心。
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程娇娘,她是谁?又怎会如此?
程娇娘闭上眼。
“你,去见那老者吧,倒也是个雅趣之人,同乐吧。”她说道。
丫头意外的从娘子一贯木木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寂寥,她不敢多问,应声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