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急报并不是只有姜文元一个人收到了,身为监察使的周凤祥也接到了。
“臣接旨。”他躬身施礼说道。
看着递过来的诏书,周凤祥有些激动。
两年多了,他这个西北监察使在就要滚蛋的时候,终于能够履行一下职责了。
当然皇帝并没有直接斥责姜文元,虽然留中了卢正的弹劾奏章,但发下来的诏书却只是要说西北核查茂源山五人的战功问题。
而且皇帝显然考虑到他的立场,所以只命他核查,而文书上报却要经过姜文元的手,既然要经过姜文元的手,那就是防备他肆意攻击,当然如果他真查出什么,姜文元也是拦不住。
不管怎么说,这一次绝对是个大大的机会,决定他和姜文元谁去谁留的机会。
这一次的去留必定也要关系整个西北军政人员的变动。
又如同回到了两年前王步堂案件的那时候,而且决定事件的机缘,都是这茂源山的几个兄弟的生死,只不过不同的是,两年前是为了生,两年后是为了死。
命运真是有意思…
周凤祥有些出神,心情也有些莫名的感叹。
大厅里幕僚们嗡嗡的议论打断了他的遐想,他回过神来回走了几步,分析如今的事。
上一次姜文元率人写了拒绝封赏的奏章时,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,但官员被人弹劾攻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,也没有在意,果然此事过后,朝廷就再次来送封赏,宣告文书上还用了很多华丽的赞扬辞藻,他就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。
没想到不过过了一个月而已,竟然再次被弹劾,且皇帝还留中了。虽然没有的到了直接转发有司根究的地步,但这对于才立犒赏过的西北军将来说也是极大的惩罚了。
“大人,我适才已经问过周都监了,他说并不知道此事。看他的神情不死作伪。”一个幕僚说道。
周凤祥却不置可否。
这件事明面上是因为茂源山那五个人而起的,会为这五个人出头的在西北只有周家的小六郎,小六郎在西北这里吃了瘪得罪了姜文元,堵着气回到京城,在那里没有姜文元的牵绊,所以搞出了这出满城迎英魂的把戏,撞到了濒死的卢正手里,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,于是天时地利人和,这事就闹起来了。
这种本来随性而起的事。估计连周家的人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,更别提这里的周家族众提前得知了。
又或者是周家上下筹谋的,这当然周家的人也不能承认。
之所以筹谋大约也就跟卢正一般的心思,反正周六郎跟姜文元有了嫌隙,如果姜文元稳坐西北的话。他们周家只怕没好日子过,既然已经入了死地,干脆发狠彻底撕破脸分出个你死我活。
“大人,跟周家的确是有关系,但还真不是周六郎做的。”另一个幕僚放下手里的信说道。
随同皇帝的圣旨来的还有各自所属的密探亲朋好友递来的信件,单靠皇帝的圣旨,是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。这一做法不止他们有,姜文元那边自然也有。
屋中的人都看向他。
“….是周家的外甥女。”幕僚说道,一面将手中的信推过来,“茂源山兄弟们的义妹。”
义妹?
一个女子?
大家的神情惊愕。
“你们还记得传闻说这茂源山兄弟很有钱吗?”幕僚说道。
那边已经有人拿起信一面看一面点头。
“说是京城什么店铺的东家…”他说道,“传得很离谱。”
“不离谱,他们的确是东家。而且还是很有名的店铺。”那幕僚接着说道,“太平居..”
听他说出这个名字,在场的人有忍不住惊讶的低呼一声。
周凤祥虽然不是从京城来的,但当初在京中等候差遣也住了些时日,大家对拥有太平豆腐的太平居自然耳熟能详。
这可是个大大红火的店铺啊。对啊,当初那五人就是从太平居里抓来的,不过当时大家的心思没在他们身上,只认为是伙计打杂的而已,没想到原来是这般的关系。
怪不得都说那茂源山兄弟出手阔绰。
“…而他们这个义妹,就是太平居的真正的主人,大东家。”幕僚说道。
“不是周家?”有人惊讶的问道,“这一个小女子自己的产业?”
幕僚摇头还没说话,那边拿着信看得幕僚已经先开口了。
“不是周家,官府报备中已经查明了,周家也不可能让一个外甥女顶出去做幌子为东家,道理上讲不通….啊…还有...不止太平居…”他神情惊愕的说道,“还有神仙居…”
现场惊讶声更大,这还没完。
“…还有怡春堂…原来她就是那个治好了陈绍父亲,又起死回生了童内翰,非死不治,万贯卖命的神医娘子…”那幕僚接着说道,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变得尖亮,显然惊骇不已。
“这就说通了!为什么她会有这些产业,而不是周家!”
在场的人都哄的涌过去纷纷去夺那信抢着看乱成一团。
这种失态的行径周凤祥并没有呵斥,他自己也呆住了,站在一旁耳边回荡着幕僚们的话,再看这传阅那封信不时惊讶低呼的人们。
我的亲娘老子。
太平居,神仙居,怡春堂大东家。
治好了陈绍父亲,解了陈绍丁忧之坎,救回了童内翰的神医娘子。
茂源山几人的义妹!
我的亲娘老子。
怪不得呢…
“你别后悔!你别后悔!”
周凤祥想起那少年人曾说的话,对着姜文元说的被外人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孩子气的话。
原来这话根本就不是赌气的话,而是人家有底气的话。
“这不是添乱嘛…”周凤祥喃喃说道,“都有这样的妹妹了,还来当什么兵啊!”
急报引起多少人的愤怒惊讶,一直期盼着的徐四根反而平静的很。
在牧监马厩里完成一日的公事,也就是烙完马掌,日头西沉之后,徐四根直接拎水冲洗了。穿上自己衣裳走出院门,在街上打了两壶酒又买了些糖果小食等物满满当当的拎了一篮子,东绕西绕的来到一个巷子里。
一家门前有两三个小童追跑嬉闹,院门大开着。徐四根在门前站定,喊了一声刘江哥。
院子里一个男人站住脚带着几分无奈看过来。
“怎么又是你。”他说道,“徐四根,你回去吧,那件事我真不知道,也没什么可说的。”
徐四根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回避,将手中的酒放在门前。
“没事,我今日高兴,就打了些酒,也没人可以一起乐一乐。想到你和他们到底是同袍并肩而战一场,所以就过来看看。”他说道,不待院中的人说话转身就走。
看着徐四根离开,院中的人站着没动神情复杂,屋中有人妇人走出来。
“五郎。又是徐四根吗?”她低声问道。
男人嗯了声。
妇人叹口气。
“也怪可怜的…”她说道。
“可怜什么?”男人高声猛地打断她喝道,“战死的人多了,都要可怜吗?既然就是来当兵了,就知道有死的那一天,有什么可怜的!”
妇人被喊的面色微红。
“我就是知道都有那么一天,所以我才可怜!”她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低头温顺的走开,而是抬起头喊道。眼圈发红,“我可怜的是当兵的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,到时候死了白死,还要被人构陷,妻儿不得安身立命,还要被人驱赶而去。所以我才可怜,今日不可怜他人,来日谁会可怜我们!”
男人被她喊的神情发白,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胡说八道什么!”他喝道,转身甩手进屋子里去了。
妇人抬手愤愤的拭泪。一眼看到门口放着的两壶酒,她熟门熟路的过去拿起来。
“…替人瞒着有什么好处,升个小兵勇,还要记着人家的情,又被人忌讳着,还不如…”她说道,说到这里向外看去,巷子里已经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。
“…还不如被人记着恩情,况且又出手那么大方…”
她嘀咕一声,看了眼手里的酒,用力的嗅了嗅,带着几分欢喜冲门外喊道。
“…大头,大头,去街上买些羊骨头来,娘给你们加个菜。”
在这妇人让孩子去买骨头的时候,徐四根已经转到另外一家门前,不过他并没有进门,而是站在巷子里伸手抚了抚在门外玩耍的孩童的头。
孩童显然跟他熟悉了,嘻嘻笑着并没有回避。
门前有两个妇人,年轻的见到了立刻戒备要起来赶人,却被年长的伸手拦住。
“娘…他要是发了狠,恨着咱们…小宝可…”年轻的妇人低声焦急的说道。
年长的妇人摇头。
“面由心生,他不会伤害小宝,更不会害咱们的。”她低声说道,看着巷子口。
年轻妇人有些不安的也看过去,见徐四根已经蹲下,不知道和孩童说什么,他笑了孩童也笑了,然后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糖果塞给孩子,看着孩童高兴的举着跟同伴分发去。
他蹲在路边,看着嬉闹的孩童们,不时的咧嘴笑。
“听说那死的一人还留下一个孩子…”年长的妇人忽地低声说道。
年轻妇人被针扎了一般哆嗦下转过头。
“娘,别说这个!”她带着几分不安警告道。
年长的妇人看她一眼,低下头做针线不说话了。
年轻妇人再转头要喊孩子回来,却见蹲在路口的徐四根已经走了,她将张开的嘴又合上,神情有些复杂。
天黑的时候,徐四根的篮子已经空了,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轻松,站定在牧监马厩的门口,如今他寄居在这里,刚要迈进门,其内有五六人走出来。
“徐四根。”为首的沉着脸说道,“姜大人要问你的话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徐四根神情坦然点点头,他就这样转身跟着,眼角的余光看着四周明明暗暗的许多人投来视线,指指点点议论纷纷。
问吧,说吧,不怕问,不怕说,就怕没人问没人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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抱歉我啰嗦了,没能在月底了结这个事,所以我一直想要大家攒,我很愧疚。
我算了下,再两天一定能了结。